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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为你而死去

发布时间:2015-05-29 10:16:11    作者:陈蔚文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热了许久的天,终于凉了,站在六楼窗口,风刮过去,忽然有句话蹦进脑子里:我将为你而死去。

许是因为刚看完韩国电影《中毒》,据说此片创下韩国影院最高上映纪录。剧情其实简单,赛车手弟弟爱上了与哥哥深爱的女友。哥哥婚后,在去看弟弟赛车途中因车祸而成植物人,一年后死亡。弟弟同时也在车赛中受伤。之后他佯称哥哥灵魂附身,说出许多与她生活的细节,并且像设计师哥哥那样制作家具,举办展览。她渐渐相信他就是爱人,相信他的灵魂真在弟弟身上,遂从伤痛中走出,重新生活与爱。一次意外,她发现弟弟的秘密:从第一次在路上邂逅她,他就至死不渝地爱上她了,那些关于她和“他”的细节都是哥哥生前告诉他的。他以“哥哥灵魂”的名义爱着她,对她好,掩着当“替身”的痛苦--只要能让他爱她。这种爱,或许就是 “中毒”?不能自拔,只想沉溺,为了爱一个人,什么都肯。

“我将为你而死去”,这是韩国作家金河仁小说中的一句话。这句话第一次看到,就挟带着一股荒凉的激情,以子弹速度扑面而来。它说出了一种多么决绝的,淡定赴死的爱!无论小说是否担当得了此爱,这句话本身充满洞穿的力量。人海茫茫,萍水相逢,谁为谁而愿意死去?

文学作品中不乏这样的例子。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哈代的《苔丝》,普莱沃的《曼侬·雷斯戈》,巴尔扎克《交际花盛衰记》中风尘女子艾丝苔对吕西安……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爱进灵魂时,生命便奇妙地发生了变化,像艾丝苔说的,“我从来只是你灵魂派生的”,在给吕西安的遗书中,她说,“再一次向你告别!我希望我手上的温度能把我的灵魂留在这里,如同我把最后一个吻印在这张纸上。我还想再叫你一声我亲爱的,虽然,你是我的死因。”“虽然你是我的死因”--这是怎样惨痛无比而又含着欣悦甚至骄傲的一句话?这样的死不是被害,不是牺牲,是爱情的从容就义。

活着纵使有诸般痛苦烦恼,总还有些值得贪恋的琐屑欢乐。愿为另个人甘心情愿地死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只有爱,痛彻心扉的爱,义无反顾的爱,才能使人不恋生,不惧死,愿以死证明自己献身的快乐与值得。死,它常常作为一种最热烈,最绝望的表达,像面对神坛,信徒将最宝贵的东西供奉上--对于身体与灵魂都有残损的人,生命是唯一的贵重物品。近日看三毛的书信集《骑在纸背上的灵魂》,在家书中她说,“当初嫁他,没想到如此,我们的情感是荷西在努力增加。我有这样一个好丈夫,一生无憾,死也瞑目了”。家书中她还说,“荷西去潜水,给他去潜,如果出事了,人生也不过如此,早晚都得去的,也用不着太伤心……”--但终于还是伤了心,荷西亡后十二年,48岁的她自缢而去。荷西逝后她的伤痛不曾深爱的人难以想象。在台湾荣总医院的那个深夜,三毛一定是微笑着靠近死的--有次,在上海去张乐平先生家探望前,她就在新锦江宾馆住过一两天,为的是能和荷西通灵,此前她还不止一次有过这种举止。通灵中,没人知道三毛都听到了爱人对她说些什么,或许,她听到了召唤。死,于是成了奔向爱人的生路。她放下尘世一切重芨,向爱人飞去,已经迟了十二年,她不想再等。许多太好的爱,只能用死来定格与拓延,就像滴落的松脂覆盖两只正在拥抱的小虫的爱情,不等到它们腐朽。

有人说,人世中其实至少有一万个人可能成为你的丈夫或妻子--这推断听来没错,相遇的时间地点不同,的确可能为你造就一万个爱人或伴侣,由此,它使那些经典爱情,尤其是以死来函证的爱情遭到质疑:既然谁也不是谁唯一的爱人,何必“死生相许”?但事实是:你如何有时间去实践那许多的爱?蜉蝣生如朝露,夏蝉不知春秋,生命对于相爱者,有时短到爱一次都不够,又如何向万中人去一一经历,以此证明你与一万人爱情的可能性?命运让重情者爱上一个后,便与他(她)产生了血脉之痛,永远不及经历那另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这一个永生的爱人,就让重情者愿为之死去。

如同忠诚的地下工作者寻找人群中隐蔽的同志,一旦听到那句爱的暗语,心下惊起狂喜。他们颤抖着,把宝贵的机密托付给对方,余下的路便无所畏惧。重情的人亦是这样,当遇上那个宿命里的爱人,他们把生命--这件贵重又脆弱的东西交付出去,此后他(她)不再惧怕,生命有了比放在自己身体更隆重的意义。有的人为索取来到世上,有的人为了献出--那些愿为爱而死的人们就是,他们一直暗地等待,等待献出的时刻。死成为另一种生,意味着将在所爱之人的灵魂里活。

那时,黑暗是洞开的另扇光明,破茧是为了疼痛地成蝶。

死,其实是每个人都必将回到的地方。漠然度过一生的人,赤身空荡地躺在那儿,所能抱紧的只是自己冷却的体温,死对他们是处阴冷墓穴。而对于那些怀着爱意赴死的人,死是朝南的屋子,贮存了经年阳光。怀着爱死去,也是一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