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本页 打印 放大 缩小
0

时光·词场

发布时间:2015-08-28 12:59:40    作者:施佳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施佳

每至年节,一到夜晚,霓虹初上,欢歌四起,到处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氛,街头巷陌,人来人往,商场打折的巨幅喷绘上色彩缤纷,夺人眼球,不自觉地传递血拼时狂欢暗爽的情绪。不知大家有没同样的经历,越是欢闹的环境,身处其中时突然产生的莫名孤独尤为清冷,正如在满大街快节奏音乐中听到王菲的《流年》,缓缓吟唱,遗世独立。于是我觉得,我们有多喜欢林夕、方文山、阿信、吴青峰,近千年前的人们就有多喜欢冯延巳、柳永、苏轼、周邦彦。

曾有人问我,为何《木兰花令》算词不算诗,同样是每句七字的组合排列,有些叫诗,有些算词?我想诗词的区别并不在于形式,也不在于所处的朝代,而在于诗重表达,讲究对仗,严守格律,而词贵内省,讲究意境,需协音律。如果说诗是至宏至伟,那词就是至微至末,当诗在追逐“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阔时,词里关注的却是“日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的细节;当诗在抒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情,词却在反省“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可以说,词更近人性,每个人都能在词里找到自己的生命体验,我们或许不能体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刻骨凄凉,却一定都经历过“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中似喜非喜似忧不忧的难以言表的状态,一定都能理解“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娇俏。

相对于诗,词不必承担“文以载道”的神圣使命。“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这句饱受诟病的词,成了昏君的不二佐证,深受儒家文化浸润的人们都认为更应该是“垂泪对祖先”或“垂泪对家国”,起码也该是“垂泪对西风”,最不该出现的就是“宫娥”了。但没有人质疑李后主作为词人的优秀,也正是这两个字,证明他的诚实和坦白,证明他是个有真情实感,有复杂人性的个体;“白发戴花君莫笑”、“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每每看到这两句词,都不由想到领导们光鲜亮丽的形象,欧阳修这领导显然平易近人的多,豁达开朗,敢于自嘲,老顽童的形象跃然纸上;再看辛弃疾的几首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三句风格完全不同的词,谁能想到竟出自一人之手,如此看似精神分裂的事儿在其他词人身上也能看到不少,如苏轼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细细想来,又不过是人在不同阶段产生的不同心境感悟罢了。由此看来,词似乎更是为了写给自己看,唱给自己听,表达自己甚于传道他人,只是源于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共通性,容易产生同理心,自然能引发共鸣。

有人说“国家不幸诗家幸”,也有人说“文章憎命达”,李白的怀才不遇、杜甫的颠沛流离都在证明这个道理,但难能可贵的是身居高位的晏殊、欧阳修、王安石都能写出传世佳句,这倒成了让人心神往之的境遇,荣华富贵的俗和满腹诗书的雅,为何不能融合一体,不能相辅相成呢?也许这是宋代独有的包容性和反省意识才能制造的可能,国力再积贫积弱,毕竟创造了难得的文化盛世,也应该是融儒道释为一体的理学开始兴盛的原因吧。

本人喜词,深觉词比诗难写,作诗填词,单看这个动词就可知词对用字的考究,李清照嫌弃苏轼“不协音律”,而如今苏轼的名声可比周邦彦大的多,只因当词单独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完全抛弃其乐理的讲究时,评价标准也发生了变化。本就源于最世俗的流行文化,虽李后主经历亡国之痛,从“手提金缕鞋”写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词风大变,一举将伶人之词变成了士大夫之词,也无法改变词这种表达形式在民间的深厚根基。从花间词的一枝独秀到婉约词、豪放词的分庭抗礼,又至元曲的逐步兴起,似乎都在证明一个定理:好的文学形式一定是思想在高处,表达在当下的,当其晦涩到只能供少部分人欣赏品评时,也就失去了生命力。正如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我们这个时代,最后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词,就如节日街头的喧闹中隐约传来的那首《流年》,虽然沉浸在喜庆中的人们会觉得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厌弃这种略带颓废的情绪,但谁又能否认,这不过是美的两种不同状态,刚与柔,外延和内省,至广大和至细微的区别罢了。

(作者单位:平安人寿浙江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