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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苦难和勇气的纪念

——2015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管窥

发布时间:2015-10-16 12:38:04    作者: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CFP/图

□陈华文

每年谁能捧获诺贝尔文学奖,也许是诺贝尔奖里最八卦的话题。曾经被认为最有可能获得诺奖的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等人,年年都是“陪跑者”,今年也不例外。2015年10月8日,瑞典文学院宣布: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对于多数中国人而言,阿列克谢耶维奇无疑是陌生的,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获此殊荣?

继承俄语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

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阿列克西耶维奇的授奖词这么说:“她的复调式书写,是对我们时代苦难和勇气的纪念。”这句话精辟地总结了其纪实文学创作中的三个特点:以编年体式为每个时代修筑纪念碑为创作宗旨,以平等展现各种人的声音为创作风格,以对痛苦与勇气的全面反映为创作内容。她以女性独有的坚忍不拔的毅力、不畏艰险的勇气和不断探索的精神,开创、丰富并完善着纪实文学体裁。

1948年5月31日,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西耶维奇生于乌克兰伊万诺—弗兰克夫斯克市,成长于一个军人家庭。1972年,她从白俄罗斯国立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做过中学教师和报刊编辑。在她40年的创作生涯中,主要以非虚构的纪实文学为主,相继出版《我是女兵,也是女人》(1983年)、《我还是想你,妈妈》(1985年)、《锌皮娃娃兵》(1989年)、《被死亡诱惑的人们》(1993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若贝利的声音》(1997年)等作品。

众所周知,俄语文学有着优良的现实主义传统,很多作家都有直面历史、用生命写作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担当。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屠格涅夫、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等作家的作品都恢弘大气、深沉厚重,把人性中的美与丑呈现得淋漓尽致。同样,在阿列克西耶维奇之前获得诺奖的俄语文学作家中,无论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还是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对于历史的记录、追问,与民族反思意识紧紧结合在一起。

事实上,阿列克西耶维奇继承了俄语文学长期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既有对当代人类历史境遇的思索,也有对正义和平的期望,同时也暗含着对俄语文学经典作家致敬的意味。和那些杰出的俄语文学作家不同的是,她的创作体裁是以非虚构、真实记录为主要特征的纪实文学。而纪实文学作品获得诺奖,在此之前仅有丘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1953年),距今也过去六十多年了。

战争中女性身份的双重表达

在文学题材中,战争永远都是表现的热点,而关于二战题材的文学作品,全世界有成千上万部。阿列克西耶维奇曾说:“关于战争的一切,我们都是从男人口中得到的。我们全都被男人的战争观念和战争感受俘获了,连语言都是男人式的。”她没有亲历二战,为什么乐于呈现战争?其实这和她的生活成长经历有关,她有11个亲戚在战争中死去。她显然是一个性别意识强烈的作家,她以女性的角度,写战争中的女性。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纪实文学《我是女兵,也是女人》(最新中文版已由九州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译者:吕宁思)。二战中,超过100万名 15-30岁的苏联女兵参加了战争,她们中有医生、护士,还有伞兵、坦克兵、重机枪手、狙击手等。本书中,阿列克西耶维奇真实记录了女兵们亲历的那些催人泪下的故事,还有战火中伟大的爱情……

为了写作此书,阿列克西耶维奇四年中跑了两百多个城镇农村,采访了500多位参加过卫国战争的女性。本书中,有太多的情节令人读后陷入沉思。其中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受访时讲到,在战场上第一次拿着步枪,准备朝德军军官开枪时,她的手瞬间就软了,身体也颤抖了。她很清楚,不远处的这个军官是践踏国土的敌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想到蒙受战争之害的同胞,她最终果断扣动了扳机……

苏联卫国战争的惨烈,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由于见多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使得原本柔弱的女兵变得冷血、无情,她们像男人一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战争结束后,那些活着的女兵,重新回到平凡的生活中,她们也撒娇、爱化妆,可是谁又知道,她们在战场上另外的一副面孔?在阿列克西耶维的战争书写中,人性永远都面临两难选择,见不到高大的英雄形象,这和她的俄语文学前辈西蒙诺夫、贝科夫、邦达列夫把同胞塑造成英雄全然不同。

孩子是时代苦难中最深的痛

任何战争无论胜负,最后受伤的必然是儿童。出于母性的本能,阿列克西耶维奇对于战争中儿童的生存状况,进行了最客观的记录。完成《我是女兵,也是女人》的写作之后,她接着创作《我还是想你,妈妈》(该书最新中文版已由九州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译者:晴朗李寒)。为了写作,阿列克西耶维奇对一百多名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儿童进行了采访。一个孩子在书中回忆:“……村子里的一些人已经奄奄一息,有躺着的、有吊着的,我们倒不害怕,因为这些人我们都熟悉。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我们就哭了起来:我们要和您在一块儿生活,我们自己感到太可怕了。”这表明,孩子们对战争充满恐惧,他们期望在和平的环境学习成长。

阿列克西耶维奇对于战争与儿童的文学叙事一如既往,《锌皮娃娃兵》(最新中文版已由九州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译者:高莽)的时代背景,则切换到阿富汗战争。1979年12月,苏军入侵阿富汗,直到1989年苏军才全部撤出。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比卫国战争整整多一倍,苏军有14000多人战死。《锌皮娃娃兵》由日记摘抄和被采访者的口述记录组成。书中同时汇集了各种声音:有阿富汗战场上的医生与护士的讲述,有在阿富汗战争中失去了儿子和丈夫的母亲和妻子的回忆,有从阿富汗幸运归来的士兵的自白。

书中有这样的记录:有些娃娃兵,为排遣作战中的恐惧,他们吸毒使自己麻醉,然后就疯狂地杀人。作品出版后,随即遭到当局严厉的批评和指责。很多人以为,这简直就是对军人的亵渎。有些父母无法接受孩子参与了一场残暴而无意义的战争之事实,一次次把阿列克谢耶维奇告上法庭。她写作本书,其实也是在阐明自己的立场:反对杀人,反对战争,珍惜和平。

文学的真实性力量砥砺人心

阿列克西耶维奇的创作主题除了战争之外,另外就是生态灾难的真切再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若贝利的声音》(最新中文版由花城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译者:方祖芳、郭成业)就是代表性的作品。1986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反应堆发生爆炸,邻近的白俄罗斯居民失去了一切。一些人当场死亡,更多人被撤离,被迫放弃一切家产。成千上万亩土地被无污染,成千上万人因高辐射核燃料泄露而感染各种疾病。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件,是人类有史以来由高科技失控引发的最严重的生态灾难。这场灾难发生后,当局对此遮遮掩掩,不期望家丑外扬。

阿列克西耶维奇有着记者的职业敏感,同时也有着作家的社会良心。在这次灾难书写中,她当然不会失语。为了收集到这些第一线证人们的珍贵笔录,阿列克谢耶维奇将健康安危抛之身后,将他们的声音绘成一部纪实文学史上令人无法忘记的作品,并籍此期盼同样的灾难不再重演。此书出版后,阿列克西耶维奇惹恼了官方,被骂成“叛徒”,最后驱逐出境。十多年后,她才有机会回到白俄罗斯。

作为第14位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女性,阿列克西耶维奇在过去40多年的时光里,她不仅仅是讲述大事件的历史,实际上是在探索苏联和后苏联时代的个体命运。纵观阿列克西耶维奇的纪实文学创作,不难发现她的作品风格诚实、勇敢,所有的叙述,都来自亲历者。正如她所言:“每个时代都有三件大事:怎样杀人,怎样相爱和怎样死亡。”这种根据受访者经历汇聚而成的纪实文学作品,在面对“时代、战争和人性”宏大叙事时,文学真实性的力量更能砥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