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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五城

发布时间:2016-05-13 10:53:53    作者:    来源:中国保险报·中保网

抗战初期江南五城,表面上五脏俱全,与一般政府架构没什么太大区别,但这些由草台班子搭建的“政府”,显然不具备根植于基层民众的“毛细血管”。


作者:(加)卜正民

翻译:潘敏

出版:商务印书馆

时间:2015年10月

定价:29元

□禾刀

卜正民以江南的嘉定、镇江、南京、上海和崇明五城为研究样本,分别对应外观、成本、共谋、竞争、抵抗五个不同主题,深入观察抗战初期的社会与人。五个“分镜头”除了搁置了政治的宏大叙事、尝试触及学者特别是国内学者鲜有涉及的“空白”地带外,还在于以更加“平静”的心态视角,解开了沦陷区人性面目的矛盾复杂性。

“宣抚班”的“中国通”

1937年8月上海沦陷后,日军铁蹄迅速蹍向江浙一带,江南城市相继沦陷,合法政府要么被摧毁要么逃亡,背后留下一片片权力真空。匆忙之中日军大量派遣“宣抚班”。“宣抚班”溯源于唐朝的“宣抚使”。单从名称上看,日军派遣“宣抚班”,意在视沦陷区为日本的地方,其主要职能当是安抚对战争高度恐慌的中国人。

“宣抚班”看似“中国通”,实际上大多不过是在中国有过几年工作的肤浅经验,与中国基层政治工作经验并不等同。“宣抚班”成员大多对中国人有源自骨子深处的蔑视,他们自认为是中国人的“救世主”。自认为高中国人一等的“宣抚班”不太可能以应有的谦卑去观察、理解、尊重中国人。

一些地方的“宣抚班”似乎曾试图释放一些善意。“宣抚班”成员熊谷在日记中记载了他们的“努力”。“宣抚班”到达嘉定头12天,先后“治疗了196位病人”,当地百姓甚至送来了“鸡、蛋等礼物”。只要想想那些令中国人最无法忘怀最无法忍受的疼痛,“宣抚班”的所谓善意立马显得苍白无力。嘉定沦陷头三年即从1937到1939年,被日军杀死的居民分别为8031人、3720人、332人。如果生命朝不保夕,别说是鸡和蛋,任何更加贵重之物均可能被百姓“慷慨”地用来“感谢”日本人。

心怀鬼胎的机会主义者

当“宣抚班”既无法解决弥补权力真空政权的合法问题,也无法为被占领者提供生命安全和必要生活保障时,“宣抚班”只是构建了介入于日军与中国人之间的虚假缓冲地带——表面看被占领者没作太大的抵抗,但那只不过慑于日军军事的淫威。

卜正民强调,之所以会“选择研究合作问题,不是开释或谴责那些与日本人一起工作的人,而是试图稍稍转移抵抗主义者关于战争的叙述”。

与日军合作的中国人主要有两类:一是社会边缘人物,二是被日军胁迫的社会精英。对于这些人,卜正民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的共同点:机会主义者。除了专注于这一“机会”本身所创造的利益,机会主义者不可能在其他方面有什么作为。被日军扶持的“‘维持会’里充斥着边缘化的头面人物,他们不喜欢与其中任何人一同工作”。日本并非愚笨不知,只是确实难以招徕到有实力的社会精英。

卜正民认为这一“困惑”的出现,主要在于战争突然取得的成果让日军有些措手不及,所以日军迫切希望有新的力量,能够按照自己意愿第一时间填补国民政府留下的那些真空。或因如此,“宣抚班”每到一地,总是“急于求成,只想匆匆找几个凑成一个班底”。

日军扶持起来的伪政府表面上具备主要政治架构,但很难开展有效工作。事实上,“中国的合作者和日本人都将合作看作是一种工具,前者还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日本是想利用合作者,为其长期占领至少提供一个披着合法外衣的借口,而中国的合作者除了借此逃避日军的屠刀外,也不乏一些“失意”之人希望借此实现人生的“伟大”转折,比如一度活跃于“大道政府”的苏锡文。既然是乌合之众搭建的“草台班子”,自然不可能达成理想初衷。如“‘维持会’在确定居民身份方面,几乎什么工作也没做,他们只对每张良民证能卖五分钱感兴趣”。抛开日军的破坏因素,各自心怀鬼胎的合作者,从骨子里就缺乏一种构建合法政府的内动力。

复杂的人性、道德

在战后的叙事中,抗争总是成了振奋人心的主旋律。然而,在沦陷区,对于更多普通中国人而言,或许只能努力寻找一丝苟安的生存缝隙。

王承典是卜正民着重书写的矛盾人物。王承典既敢公然违抗日本人,干涉粮食物供应,但又会建立“自治会”妓院,甚至进入国际保护区征召中国女人为日军提供服务。“他在明妮魏特琳的眼皮底下从金陵女子学院挑选年轻姑娘,接着又在金陵大学故伎重演”。很难将王承典简单地归入哪一类人,从他身上我们唯独看到了人性道德的复杂性。

值得指出的是,虽然身处沦陷区,每天面临生与死的痛苦煎熬,但“在沦陷时期,所有的中国合作者都认为日本的占领是临时性的,他们在等待占领的结束,直到国家主权完全回到中国人手里——更确切地说,回到他们自己手中”。这既可以看成是必胜信心的自觉表露,也可以说是对合法政府的呼唤,当然更是对国人治国根深蒂固理念的自觉传承。

在描写“占领政府”时,卜正民形容所有一切“看上去完全是一件人工制品”。“人工制品”形象概括了抗战初期江南五城,表面上五脏俱全,与一般政府架构没什么太大区别,但这些由草台班子搭建的“政府”,显然不具备根植于基层民众的“毛细血管”,几乎不可能真正赢得中国人的支持。他们所能做的仅是充当日军的占领工具,并以此换取自己的苟安,当然他们会捎带为自己捞取尽可能多的利益。作为统治者的日本人,与作为合作者的中国人事实上的同床异梦,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实际只是在一个“伪合作”的框架下,象征性地完成各自的工作。

有必要提及的是,合法政府也并非天生就会受到民众的欢迎。日本投降后,一些先期飞赴南京接收的国民政府工作人员因为昧着良心劫收金子、房子、女子、车子和位子……结果南京民众对国民党异常失望,甚至在审判周佛海时,“法庭内外万头攒动”,许多人还为周佛海欢呼。显然,合法政府如果不能顺应民心,同样可能沦为人工制品,并为民众所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