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议
长年在野外放牧的人,最敬重的是山神老爷。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农历六月六日是山神老爷生日,村子里的人都要在天祭奠山神老爷。在村子里有这样的传说:山里的野狼怪兽伤及人或牲畜了,山神老爷就要对其严惩不贷。为感谢感恩山神老爷“保佑”,村子里的人在农历六月六日这天,利用多种方式来祭奠山神老爷,也祈祷山神老爷保护平民百姓,保护大人小孩免受野狼怪兽的伤害,也保护牲畜不受野狼怪兽的伤害。每年到了农历六月六日这天,各户包新麦子饺子,做一点供养菜,到村外空旷地里去烧香磕头。尤其是那些放牧的人,看山场子的人,很重视这一天。为了祭奠山神老爷,牧人们提前就组织发动大家凑份子钱,买猪肉和菜。到了六月六日这天,牧人们或在树林里,或在河边上,或在山场上的露天荫凉地上,支起八印大铁锅,在锅里炖上大锅菜,菜炖熟了后,举行隆重祭奠山神仪式。仪式结束后,人围坐在大锅旁边,端起大碗,蹲在地上吃起来,那如饿狼吞食的“大吃”场面是很壮观!一堆人,没有人谦让,也没有人在那一刻顾得上谦让,钱拿的一样多,谁也不愿意吃得慢一点,更没有人愿意少吃一点,锅里没有了,也没有争吵声,谁也没有怨言,谁也不去埋怨,这就是规则。
记得那时还是大集体,山神老爷生日这天,生产大队部出钱给看山林场的人们,生产小队负责本小队的放牧人,出钱让他们祭山神。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夏天,生产队里照顾我们家挣工分,让我给生产队里放牛,放牛的时间是从初夏开始,放到开秋,约两个多月时间。放牛的人都是生产队里的老幼残疾,重活干不了,生产队里就照顾安排放牛挣工分。放牛的活很累,还很缠磨人,早饭后从牛棚里把牛牵出来,在坡里一待就是一天,晌午,把牛拴在树林里,有人看着不能让牛跑了,其他人回家吃午饭,下午三点钟再去放。牛说起来也乖乖的,越是太阳快落山了,越能吃,日落黄昏了,牛还在一个劲的啃草,让放牛的人大黑了才能往家走去,牛吃不饱是不能回去的。
放牛,不单是牵着牛,还要背上粪篮子,戴上苇笠和蓑衣,既能防晒,又能防雨,晌午吃晚饭时还能在树荫底下,把蓑衣铺在地上睡一觉。那粪篮子是拾牛粪的,你放的那牛拉了屎你得拾到粪篮子里去,背回去生产队里还要过秤,按照牛粪的斤数给你记工分。放牛期间,生产队里不再给牛供给饲料,全由放牛人负责牛的“生活”,放牛人须每天都要牵着牛出去放,即便是遇上大雨天,不能外出放牛,放牛人也得戴上苇笠,披上蓑衣,冒雨去拔草来喂牛,一顿都不能让牛饿着,天天顿顿都让牛吃饱。
至今我还记得那年放牛的情景:一根拴着牛头和牛鼻子的缰绳,牵着那头黄牛行走在田边地堰的草丛上,黄牛低着头用嘴巴啃着草,啃的那样执著,那样有滋有味,且专拣干净而又嫩的青草吃。烈日下,在空旷的田野里,我肩上后边背着粪篮子,头上戴着苇笠,一手握着担在肩上的粪叉把子,一手握着牵牛的缰绳,站在地堰子上边,随着在地堰子下边吃草的牛缓缓行走着,走了一道又一道,不停地走。这是一幅没有修饰的牧童画卷。牛与人只有声音的交流,而没有语音的交流,在声音交流中实现人与牛的默契配合,达到和谐相处的境界,这就需要人的极致耐心和深度了解,掌握牛的脾性,让牛懂的你声音。那时年龄小,又是头一次放牛,不懂的怎样才能把牛放膘肥体壮起来。母亲说,你就好好跟着黄爷爷学就行了。母亲说的黄爷爷是个光棍汉,年过半百,因腿有残疾,生产队里每年都安排他放牛,年年他都把牛放养的膘肥体壮,没有人比过他,每年评分都是第一。他对牛有一种别人体会不到的情感,有一种让人理解不透的精力和心思的投入。他对我说:“孩子,牛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也有吃饱吃好的诉求,不能因为它不会说话而亏待它。要拿着自己的心去对待牛,用心放牛,让牛顿顿吃饱,天天吃好,牛就膘肥体壮,秋天就有力气干活了。”
那年六月六日山神生日那天,因恰遇生产队里穷,拿不出钱来给放牛的人祭山神,黄爷爷说:“生产队里穷,今年不给咱钱祭山神,咱不能不祭奠山神。咱们凑份子,家里有钱的凑一块钱,家里没有钱的凑五斤芸豆或土豆也行。”黄爷爷资格老,又是放牛的老手,在放牛人当中属于德高望,他这号召谁能不响应,很快就把分子钱凑齐了。于是用凑来钱去买的猪肉和猪血,那时猪血价格便宜,置办齐了后,在生产队大院西河边树林子里,用三块大石头支起一口八印大锅,那口八印大锅是生产队里煮猪食用的。过了晌,把牛放饱全拴在树林子里,在黄爷爷指挥下,放牛的人把猪肉猪血和芸豆土豆,洗干净放在大锅里炖,炖到太阳快落山了,烧纸烧香,磕头祈祷。仪式结束后,大家拿着大黑碗,那大黑碗是生产队里耩地播种时用来挖粪的,排着队从八印大锅里往大黑碗盛满炖的菜,筷子是掰的树枝子,十余个人蹲在大锅旁边吃起来。一群放牛的人,乘着若明若暗的夜色,沐浴着天然的环境,蹲在地上端着大黑碗,吃的是那样有声有色,爵得是那样有滋有味,咽得是那样喷香顺口,心里是那样自足自乐。
祭山神的岁月虽然已经远去,但她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记忆中产生的吃苦精神和前行的能量。
(作者单位:人保财险山东省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