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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恋

发布时间:2018-03-30 08:51:13    作者:何良才    来源:中国保险报网

□何良才

年轻时,血性方刚的他,就挺着红赤膊,在资水上驾船。他那壮如水牯的身坯子,不知羡煞船帮里好多的后生家。

那一年的春季格外恼人,昏天黑地的瓢泼大雨足有半月没歇气。泛黄的山洪,把本来湍急的资水灌得像个醉鬼,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把沿江的人家折腾得肉跳心惊。

那天下午,洪水依旧撒野。兵亡滩上,人们亲眼看到一个女人,从崩塌的土坡滑落江中,被洪水撕扯着推向浑浊的旋流。

当时,正在江边吊楼子脚下歇船的他,仗着一肚子烧酒,扑进那又冷又急的黄汤里,向女人游去。好不容易靠近了女人,却始终回不来岸,湍急的江水飞流直下,足足把他们冲下六、七里水路。当被冲到一个回湾处时,水流稍微放缓,他抓住机会,凭着多年练就的泅水本领,拖着那鳝鱼般柔软的女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岸。

他那宽厚的身躯,焐热了她峰峦般的胸窝;她的几乎窒息的心,在他颤颤抖抖的摩挲中微微搏动。河岸上,两个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生灵,享受着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

终于,洪水收敛了它的野性,资江恢复了她碧流婉转、青峰倒映的妩媚身段。那一天,船帮里的人点燃清香拜过神灵,祈祷资水体恤它的子民。然后用烧酒就着粗野的狂笑完成了一桩仪礼。于是,船舱的夜晚不再寂寞。微波荡漾的河湾里,不时摇出一支销魂的歌……

这就是女人?仿若一枝喷着淡淡清香的花,他让这花香迷得神魂颠倒;仿若一缸比酒还醉人的蜜,他让这蜜醉得死去活来。

红赤膊套上了针脚细密的白褂子。饭桌边,那一对浅浅的酒窝和那吟吟笑靥,比手中的粗瓷酒杯更让人醉心。女人点缀着生活的色彩,也填补了人生的空白。

三月桃花水,桃花水上漂。他顺手从水中捞起一片粉红的花瓣,笨拙地簪上她的鬓角。

“乖吗?”女人娇柔的声音。

“嘿!嘿!比七仙女还乖些。”

幸福的甜蜜溢出了船舱,缓缓地在河风中弥漫……

女人可以“捡”回来,而资水船工的生活却要从汹涌的激流中“抢”回来。上宝庆,下洞庭。装煤炭,运木材。纤缆勒进肩胛骨,脚趾抠进黑土地。资水一百零八滩,滩滩都暗藏着颠覆生命和财产的风险。

累吗?不累!靠了码头交了货,手里有了刮刮响的票子,再到街市上转一圈,买回女人喜欢的雪花膏、花布料,还有自己少不了的老白干,嘿,值!值!

秋天,山坡上的橘子熟透了。映到水里,红红的。船舱里就有了婴儿的啼哭声。十月的季节,女人慵懒而温柔。

资水不停地流,把无数个淌蜜的日子带走……

资水养不住女人的心。又一次船靠码头的时候,女人要上街去买东西,从此便再没有回船。原来,有一个宽肩阔膀的汉子,几年来一直在找她。

他没有懊恼,也没有怨恨。他感激她和自己厮守了这么些年,给自己留下了血脉,也留下了无数个温馨的梦……

又过了好多年,他告别了纤缆,放下了风帆。搏风击浪的壮烈岁月成为故事。

老了,可他仍离不开资水离不开船。砍倒桅杆做成桨,在资江的一个小渡口,他又驾起了渡船。

儿子到城里去了,为了一个新的诱惑。

儿子几次劝他歇船上岸,到城里过几天没有风浪摇曳的安稳日子。可他不肯。他的脉搏仿佛只能合着资水的波涛而搏动,他更眷恋着那小小船舱里曾经的温存。

儿子说他生得贱,他说儿子不谙事。父子俩总谈不到一块。

船帮里的一些老伙计,常常带上些河鲜、野味,结伴光临他的船舱。他便拿出儿子从城里捎来的瓶子酒和老伙计们畅饮。于是,船舱里又有了往日的欢乐。

偶尔,船工们在兴奋之余,也说几句那女人的不是。只有他自己不肯作声。他的贴胸的衣袋里,有那女人捎来的信。信上说,那年她被冲入洪水,亲眼看着他男人被压在泥石流下,她以为他男人死了,没曾想……信上接着说,她男人请他去家里做客,愿与他结为兄弟。信封里还有两份保险公司的承保单,一份保的船,一份保的他。女人还在信里说,她每年都会为他续保,他在一年就续一年,在一年就续一年……

他一直把这封信藏在身上。动了好多次心,试穿了好几回那女人捎来的新衣服,可他一直没有去女人家。

酒足饭饱,牛皮吹累,伙计们便起身,一个个摇晃着回自己的船去了,留给他一片杯盘狼藉和一阵莫名的孤寂。只有在这时,他才感觉在自己心窝子的某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丝汨血的创口留下的隐痛。

“过河啰——船老板!”有人要过河。

于是,他又熟练地操纵着舵柄,随一路摇桨的“吱嘎!”声,将渡船驶出渡口。带着酒后的余兴,也带着往日的温馨,还有那一丝淡淡的愁絮,在浪波上摇荡着生命最后的航程……

(作者单位:天安财险湖南益阳中心支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