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小凡
乡下的年味总是比大城市的浓。
热烈的气氛渲染了整个村庄，红灯笼，红对联，红衣裳，红爆竹……人们印象中北方农村黄土地的灰黄此时难见踪影。小娃娃们兜里揣着一小盒鞭炮，再捏着两角钱买糖吃，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大人们此刻却不闲着，得准备好压岁钱，煮好肉，包好饺子，做好孩子们的灯笼，忙得也是乐此不疲。整个村子都充满了笑声、吆喝声和鞭炮声。
在这红色的主打歌中主角无疑还是人们最讲究的写“春联”和贴“对联”。
过大年贴春联始于猴年马月，我不得而知，但知道乡下人对春联却有着非常多的讲究。每年快过年时都准备好红纸，裁得恨不得没有一点毛边，有的人家甚至会裁好几遍才满意。接着就早早排队到有文化人的家里去写对联。他们手里拿着自家的好笔，好墨，或者带着些小礼物。把自己从书上摘下来的好对子，或者自己编的对联，把自己美好的愿望都写上去，不管实现与否。这时爷爷家总因此会变得人山人海，因为有老爸和二叔这几个“书法大家”在，爷爷也乐的端茶倒水，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其实二叔和老爸绝对不是书法高手，只不过识的字多，写出来也不太难看罢了。但没想到就因为这写春联，让我在以前的几个大年里尴尬不已。
老家人知道我是在城里读书的孩子，免不了对我抱满希望。于是，那年写对联的一部分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乡里人写春联，不称书法，叫毛笔字。说实话，我的字并非很难看，但要写软笔书法还有些抬不上门面。再加上有两位“高手”的字和我对比，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但说归说，自己脸皮薄，只能硬着头皮写。本来自己就没什么功底，再加上紧张，没写几个字就开始流汗。爷爷可能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为我讲起了春联的故事。
“过去是村里没人会写字，也不知道谁出的招，想了一个用屎壳郎写对子的法子。把屎壳郎沾上墨，让它在对子上爬，‘写’出来的感觉还真有你们现在行书和草书的味道，让人感觉可牛了……”
我不禁哑然，我第一次听说这样写春联，我估计，没人能看懂这种“高深”的对子。爷爷边说边笑边帮我倒墨，还把纸给我抚平压稳，态度比我还认真。
“可问题是每家的对子都差不多，没啥意思，后来又发明了一招——碗底抹墨。在碗底上沾上墨汁，在红纸上映上一个圆圈，也还不错……”听着爷爷的笑话，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无数的红纸黑圈圈，真让人可笑与无奈，可千万别告诉我这是在模仿幼圆体。
有了爷爷的故事，时间似乎没以前那么慢了。但看看自己的字，我……嗨，真不敢恭维。但爷爷和乡亲们都没嘲笑我，有的乡亲还说，比你爹小时候写的字好看多了。爷爷则是在旁边呵呵地笑，似乎我的字有多么的好看。就是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在家苦练书法，下回一定写得漂漂亮亮。
我说过，乡下人对春联十分看重，所以以前我一直和爷爷一块贴春联。但我发现每次爷爷铲除以前的旧春联时都依依不舍。总是念叨什么，仔细听才知道他说的是：“这小字，多俊，可惜了……”但让我不解的是爷爷既然这么心疼这春联为什么最后还要把它刮得干干净净？爷爷说，不刮净旧对联怎么贴好咱这新对子。咱得把它贴得牢牢的，让风想刮都刮不走。这时我才真正体味到“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喜悦与无奈。
“噼啪噼啪……”听，有的人家会在贴春联是响上几响鞭炮，为贴春联又加了几分喜庆。“快贴，快贴，别让糨糊冻了！”爷爷催促我。我赶忙把对子贴上，却看爷爷又细心地把四个角固定牢了，再使劲拍上几把，才放心地去贴下一张。
别看在城市里一般只贴几幅对子，但在乡下可不这样，几乎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对子。就连水管子上都有“碧水常流”，茅厕外都有“粪土堆山”，电线杆子上都有“歌甜舞美”，牲畜圈上贴着“六畜兴旺”等等祝语。我又不禁疑惑，是不是人们太迷信了，贴个春联至于这么讲究吗？
今年我依然在老家过年，车子刚刚进村，却发现家家户户都已换上了街上商店里买的镏金大红对子，这些对联都是电脑设计、机器打印的，上面的字漂亮，下面的花纹也漂亮，比起以前自己写的对子好看多了。
我在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有点暗自庆幸，今年爷爷肯定也买了对子，不用麻烦我写了，我也省事了。可没想到我还是没逃脱“难关”——刚进家门，只见炕上的小桌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已经裁好的红纸、磨好的墨子、大大小小的毛笔。天哪，爷爷竟然还在家里等我写对子！
我惊讶得问：“贴春联的时候已经过了，您怎么不贴呀？”
“晚点儿贴没事儿，我等着你写呢。”
“人们不都买了现成的对联了嘛，既方便又漂亮，你咋没买？”
爷爷笑眯眯地说：“那可不一样，电脑里的东西，假的，没意思，要贴就贴我孙子写的对联。”
“现在的人们，干啥都能学会偷懒儿，好好的字儿，现在都不愿意写了，都用电脑写，再过些年哪，人们恐怕连祖宗留下的字儿都不会写了”
听着爷爷的唠叨，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
不过幸亏我事先有准备。今年的字和以前比大有长进，我和爷爷都大为高兴。这时我才明白贴春联的讲究不是迷信，而是因为另一种更为重要的东西，一种更高的精神寄托。
这时，我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明年写的字一定要比过电脑里的“假货”。
（作者单位：中国人寿北京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