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背后的暗影

□胡艳丽

天才都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这一点用在史蒂夫·乔布斯身上尤其合适。他是改变世界的超级英雄，他在工作中的强悍、偏执、精益求精，甚至是刻薄已是举世皆知。鲜有人知道的是，回归到生活中的乔布斯，还有很多面，他一方面魅力四射，一方面又喜怒无常，他强大起来全世界都不足以与其争锋，而脆弱的时候，就如同一个缺少关爱的孩子，弱小无助。

作者：（美）丽莎·布伦南·乔布斯
翻译：吴果锦
出版：北京联合出版社
时间：2019年6月
价格：68元

对簿公堂才换来的父女相认

乔布斯的长女丽莎“作为乔布斯‘封神’途中的一个污点”，在乔布斯与其相认后的30多年时光中，父女的关系始终微妙，阳光偶尔穿插其间，而大部分时间乌云密布。若说乔布斯对丽莎没有爱，但在丽莎亲笔所著的这本《小人物：我和父亲乔布斯》中，又分明能看到乔布斯对丽莎的依赖，他有时候称丽莎为“我生命中的女人”；但若说爱得有多深沉，又令人感觉时断时续，阴晴难定，时常视丽莎如无物，吝于在物质与情感上的付出，常常语出刻薄。

没有哪一个孩子的出生天然就是一个错误。如果说有错，那也必是源于父母。乔布斯与丽莎母亲年轻时相遇，在尚不知情为何物、爱情不稳定时有了丽莎。当乔布斯得知他即将为人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怒不可遏”，而后便是拒不承认这是他的孩子。矛盾的是，他一边对外宣称这不是他的孩子，甚至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一边又和孩子的母亲一道为她取下了“丽莎”的名字，甚至还用这个名字命名了苹果公司早期的一款电脑。

丽莎的出生，并没有挽回父母的关系，乔布斯拒绝支付抚养费，直至对簿公堂，进行了DNA鉴定，这一出闹剧才算尘埃落定，乔布斯迅速地签下了每月500美元的抚养协议。四天后，苹果公司正式上市，一夜之间，乔布斯的身家超过2亿美元。此后，乔布斯又数次在公开场合暗示丽莎不是他的孩子。

孩子天生都需要父母的爱，对于父爱长期缺位的小丽莎而言，讨好这位喜怒无常的父亲尤其重要。和父亲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想挑起话题，却总是被当成空气；她想表现得像个女儿，她以为这样乔布斯就会加入到她的游戏中来表现得像个父亲，但显然乔布斯作为改变世界的成大事者，心不在此。他也放不下对丽莎母亲的怨恨，不时地提醒这对母女，别想在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尽管小丽莎总是欺骗自己，她和其他拥有父亲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父亲仍然是爱她的，但面对乔布斯对她一次次的冷言冷语，她终是知道她生来“与众不同”——有位光环满满却并不属于他的父亲。很多时候，父亲也只是表演和她在一起，表演着一起蹦床、一起滑冰、一起吃饭，而并不在意真实的她。

乔布斯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面对他人，不论是丽莎、丽莎的母亲，还是后来的女友提娜，成为他妻子的劳伦娜，他所能给予的爱都是有限的，挑剔贯穿其间，他并不知如何去爱。直至他病痛缠身，丽莎每周抽时间去陪他，他仍忘不了刻薄——“丽莎，你身上有股厕所味儿”。

天才的暗面是脆弱无助

对于这位活在自我世界中的乔布斯而言，他就是世界的王，他需要你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而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的存在就是多余的。不符合他心意的，不论是人、物、还是行为，都可归属到垃圾之列。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乔布斯，会突然暴躁起来，前一刻还温情脉脉，下一刻也可能冷如冰霜。在一次和丽莎的表妹共进晚餐时，乔布斯突然对这个第一次与之见面的小女孩萨拉大发雷霆，原因只是在为这个小女孩点了一个带肉的汉堡，同时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当着满餐厅人的面史蒂夫吼道“你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吃饭，你吃的是屎啊，我都不愿再跟你浪费一分钟生命！”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可以对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对异己者，他很难保持耐心，他认为素实主义对塑造体形很重要，吃动物的尸体很愚蠢，就对一切非素食主义者横加指责。

身为父亲，乔布斯和女友缇娜亲热，他从不避讳丽莎，不顾丽莎在旁边的尴尬，还不允许她离开。在丽莎看来，这一幕“过于夸张，像一场表演，既不自然，又不真实”，在多年后缇娜跟丽莎解释“他在你面前感觉不安，因为他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

乔布斯和缇娜的关系时远时近，而这又成了乔布斯对丽莎母女态度的晴雨表。他在感情受挫、事业受挫时就会跑到丽莎母女身边来寻求安慰，而一旦一帆风顺，就会将这对母女忘之脑后。在他与缇娜分分合合的日子，丽莎感觉“我有时很可怜他，有时又受他所制，他偶尔变得渺小而脆弱，偶尔又变得宏伟、令人费解，自我膨胀。这两种形象在我眼前反复变换，直到我感觉索然无味”。

三个人的生命之殇

就乔布斯、母亲和丽莎这三人而言，没有一个人拥有安全感。乔布斯可以玩转世界，但幼时被父母遗弃导致的孤独感至生命的终结都未曾消解，他缺失全身心去爱的能力。对待丽莎母女，只能是时断时续的关注，他不想这对母女在他身上得到“不该有”的福利，吝于对她们经济的资助，即便是在让丽莎搬来和他及新婚妻子同住之时，也坚持不肯修坏了的洗碗机，要求丽莎充当人工洗碗机；不肯维修丽莎房间坏了的取暖设备，坚持要等到房屋翻新时在一起处理。与这样的吝啬相对应的还有对丽莎的严苛，限制其与母亲相见的时间，不支持丽莎在校园的活动，甚至不顾丽莎高考在即，要求丽莎陪他们一家人外出度假。

丽莎的母亲空有一身艺术天赋，却不会将这种才华转化为商机，改善自己和丽莎的生活，她独自一人抚养丽莎，做过保姆、服务员，一生漂泊无依。她深爱着丽莎，丽莎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但这份爱太沉重，很多时候勒得丽莎难以喘息；在难以承受生活的艰难时，丽莎又会成为她的出气筒。幼时的丽莎经常因母亲情绪的失控而生活在惊恐之中，稍长大一点丽莎就会频繁和母亲发生冲突。她们生活在一起，则矛盾不断，相爱相杀；而一旦分开，又会彼此牵挂。但不论如何丽莎知道，母亲是深爱她的，而她并不确定父亲是否爱她。

在畸形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即便再阳光开朗，在心灵的某个角落仍然有难以愈合的伤痛。始终缺乏安全感的丽莎即使在成年后，仍有一些行为出人意料，比如在本书的开头，他在父亲的房间里走动，“偷”走一些生活中的小物件，如获至宝，她想要的其实不是任何一件具体的东西，而是父亲的生活。她很在意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比如餐厅里刀叉的摆放位置，为此她虚心的请教劳伦娜，她想得到在正常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应有的教养；她希望父亲和继母可以睡觉前跟她道晚安，她太在乎这种被在意，被爱的感觉。

可叹一代天才乔布斯，改变了整个世界，却不能给家人爱的周全；可叹在他无限光鲜的背后，是以强悍掩饰脆弱，在众星捧月的背面是无限的孤独和焦虑。“丽莎，对不起，我对你有所亏欠。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们会成为朋友吧？”可惜的是，他们父女再没有机会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