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金融】投身革命的教育名宿（上）

□林振荣

毛啸岑，是江苏省农工民主党创始人，名震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的金融教育及工商界名流，隐秘的编外“红色特工”，“红色经理人”。他先后创办过合众产物、保盛产物、建中产物、建国产物等四家保险公司，荣任过中级信用信托公司总经理、中国通商银行上海总经理、上海民联分保交换处副主任，上海公私合营银行副经理，上海市工商界政治学校副教务长，是上海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中国民主建国会及工商联常委。

传奇的夫妻谍报组合：沈安娜与华明之。

激流勇进

探寻教育救国之路

毛啸岑（1900—1976），字兆荣，出生于江苏吴江黎里镇书香门第，祖上毛大亨中过进士，家学有渊源，聪颖好学，青少年时深受新学影响，小学毕业考入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就读，立志教育救国，激扬文字，挥斥方遒。1919年毕业即执吴江县立第四高等小学（黎里庙桥弄小学）教鞭，继担任校长，着力变革传统私塾授课方式，推广新式教育。因樽节浮费，并征得乡绅资助，辟新校建屋，筹设初中，聘请江浙新学教育毕业生入教席，一时黎里人才济济，蓬勃气象，称冠吴江，其后周边各乡镇仿效者甚多。1923年10月，毛啸岑与盛泽女校教师沈华昪结成教育伉俪，沈女士亦随调入校任教。

面对列强蹂躏、军阀争霸带来的深重苦难，毛啸岑彷徨忧愤，苦心探索，身体力行参与黎里市民公社的自治和管理。1923年他追随忘年交挚友柳亚子加入新南社，协助其创办《新黎里报》，身兼编辑与发行实务，两人共拟提纲，撰写文章，筹募经费。社址就设在任职的第四高等小学内，他们把当地进步教师及开明士绅动员起来，“以发扬与论证改进社风并传播文化为宗旨”，用文学做投枪，针砭时弊，宣传俄国十月革命，提倡新文化，弘扬“五四运动”科学民主精神，推崇国民革命与孙中山的三大政策。《新黎里报》1923年4月1日创刊，每半月出版一期，十六开铅印，初为免费赠阅，凡赞助办报的社员每人捐助银元四块，一次交足，另外还发动特别募捐。虽属地方性小报，发行量不大（初期600份，最多时1120份），但内容颇为丰富，有社论、小品、要闻、思潮、商情、文艺等，逢重大事件如孙中山去世等还会出版增刊特刊，革命的立场倾向鲜明，可读性强，投稿者踊跃，索报者倍增，于是改为每份收成本费十文，外埠订阅全年售二角四分。同年六、七月间触犯了本地劣绅陆荣光（映澄）、陆树棠、陆陛云（佩芝）父子，三人密向官厅举报，控告柳亚子、毛啸岑为“过激党”，“鼓吹劳工劳农主张”，叫嚣要“折柳吹毛”，因而遭通令停刊。毛啸岑雇一叶小舟，赴吴江县十八乡镇全力斡旋，向各界人士厘清真相，据理力争，请各乡绅联名具保，至8月1日得以复刊。柳亚子与毛啸岑对报刊做一些策略性的调整，总编辑改由毛啸岑担任，柳亚子化名“重瞳”“YT”发表评论。最后一期为1926年2月16日，前后共出版63期。

1924年毛啸岑经柳亚子介绍加入改组后的国民党，协助柳亚子主持国民党吴江县党部工作，策划举办吴江追悼孙中山先生大会；“五卅”运动发生，他与柳亚子组织“黎里国民外交后援会”，声援罢工斗争，通电发表意见，呼吁打倒外国列强、废除不平等条约，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1925年，毛啸岑被遴选为吴江县督学。得以与侯绍裘（江苏省最早的中共党员之一）相交相知，受其启蒙教育。翌年，军阀孙传芳密令吴江县长，逮捕毛啸岑，“严拿究办以正纲法”。幸得吴江县署文书陆自名知悉通报连夜逃脱，避居浙江西塘周嘉祥家。为此柳亚子有诗云：“啸岑吾弱弟，比例到章邹；可惜同文狱，还成漏网舟。红潮新世界，碧血旧阳秋；何日冥鸿逝，同为万里游！”不久，受侯绍裘力邀，毛啸岑潜赴上海出任国民党江苏省党部文书科长、秘书长，与沈雁冰、高尔柏、沈联壁等同任《神州日报》与《中南晚报》编辑。为配合北伐军进占上海，侯绍裘与毛啸岑结伴去南京路一带，策动店员罢市，先后到同昌车行、永安、先施公司宣传革命道理，遂有永安、先施两家百货公司率先罢市，南北浙江路一带商店纷纷响应，在革命军尚未到达之际，已悬旗打倒军阀，迎接北伐军。

1927年他随国民党江苏省党部机关到南京从事革命活动，到“四·一二”政变发生，亲密战友、中共党员侯绍裘、张应春、刘重民、黄竞西等先后被屠杀，毛啸岑遭逮捕，幸遇熟人而脱险，潜回吴江，迭遭通缉，遂再往西塘镇避难。

“孔子厄困于陈蔡”，不坠青云之志，毛啸岑效仿圣人杏坛讲学，5月起应江苏省立苏州中学及吴江乡村师范部之邀，出任教职四年，开导蒙昧，以立天地，以迎朝阳，每逢寒暑假期，组织学生参加各种进步活动，有陈树英、严汉民等学生，因受毛啸岑的启蒙，走上革命道路，成为中共党员（有众多学生与毛啸岑函信不绝，师生之谊维持终生）。

1930年，毛啸岑积极奔波呼吁营救“因言获罪”的邓演达、谭平山，参加他们组建的“第三党”，并任江苏省党部委员。

1932年9月，毛啸岑重返上海，先后入南洋高级商业学校、民立中学、正风文学院履职授业育人。1935年入招商局会计室任职，开始涉足经济工作，但仍不遗余力为爱国教育事业而深谋。“七七事变”后，江浙沿海陷入战火，各地公立学校渐遭日伪掌控，爱国师生无以容身，或至内地避难，或转入私校。原苏州中学教务主任张贡粟与其兄张仲友（原金山七县联立师范校长），均因避难莅沪，往晤乡谊毛啸岑，打算在沪另谋生计。时毛啸岑正在为招商局内打开革命新局面艰难犯愁，认为组织青年学生办学乃最好之宣传途径，遂建议张氏兄弟，卫利韩公司大楼（为防范日寇，招商局改名卫利韩公司，盖取美商招牌作庇护耳）尚有余屋可出租，何不发挥擅长寓此办学？张氏昆仲闻办学甚喜，但仍有两点顾虑：在租界里办学，托荫列强洋人势力，会不会为爱国民众所不齿？其次上海租金昂贵，生源有无保障？万一办学不成，反负重累，稍有迟疑。毛啸岑即以创办招商局外争利权实业救国为例，并列举反清志士大多以港澳为革命基地，租界多头管理，正可为我人所利用。至于经费问题，毛啸岑表示愿全力挹注，计遂确定。由毛啸岑作中介担保，租大楼余屋，苏州中学与金山七县联立师范学校在沪合并复校，师生共同努力，声誉大盛。毛啸岑身居租界，而心系难胞，为培养爱国学生，实有力焉。

大浪淘沙

白色恐怖中的“编外红色特工”

毛啸岑长期爱国教育，桃李满天下，且广交各界朋友，使他有意无意获得各方信息，直接间接为中共地下党提供了秘密情报。

抗战全面爆发后，毛啸岑在同乡王绍鏊（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干部，1934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国民主促进会创始人之一）的影响下，投身中共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毛啸岑介绍丁秉成（即李愈秋）赴吴江成功改造杂牌游击队，组建抗日武装“江浙太湖抗日义勇军”（丁秉成任副司令兼政委，后壮烈牺牲，这支武装编入新四军老六团）。他力荐姑表妹沈月箴（又名沈月贞、沈墨樱、王静娴），参加了中共情报系统领导的华东人民武装抗日会，又借师生之谊介绍其进国民党吴江县政府做办事员，周旋于沪宁线敌伪区，继被派往新加坡等地，日军占领香港后，经桂林、上海到苏北，在潘汉年领导下的华中局联络部，从事秘书、交通、情报等地下党工作。

最值得一提的是，毛啸岑在教师生涯中还成就了我党隐蔽战线著名的夫妻谍报组合：“女版余则成”——潜伏剧《谍战玫瑰》之原型、被誉“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沈安娜及华明之，他们的传奇故事近年来在各种媒体上热播，知名度很高。据沈安娜回忆录中透露，毛啸岑夫妇是沈安娜姐妹“一生的恩师”。

沈安娜，原名沈琬，1915年10月7日出生于江苏泰兴，1932年3月，受爱国救亡运动之鼓舞，为摆脱封建家庭包办婚姻，17岁的她和姐姐沈珉逃到上海，走投无路，准备报考上海南洋商业高级中学，但当找到学校时，招生工作已经结束。她们不甘心，找到教育主任兼训育主任毛啸岑（妻子沈华昪在该校女生部任督监）家中，苦苦恳求：“先生，我从报上看到了招生广告，从乡下赶到上海，路途遥远误了考期，请先生千万给我一个机会”，毛啸岑被沈安娜的诚恳态度打动，便说“你自选题目，马上写一篇作文给我看看再说”。写什么呢？无暇多想，现场研墨构思，她写出了题为《求学》的作文。字迹娟秀、文风朴实，一下子打动了爱才的毛啸岑，沈琬不仅被破格录取，还被特批减免三分之一学费。

毛啸岑夫妇的师恩不尽于此，革命生涯的神奇精彩出乎意料——沈琬姐妹没有路费回家乡泰兴，去恩师家拜年的一次美好邂逅，开启了她俩与两个南洋商校男校友的爱情之路——沈琬遇到了改变一生的革命伴侣华明之，沈珉则结识革命青年舒曰信。舒曰信、华明之都是中共地下党员，是王学文领导的“中央特科”秘密情报人员。毛啸岑夫妇认沈琬作干女儿，撮合姐妹俩找到了感情归宿，也从此踏上革命道路。为表达投身革命的决心，沈家姐妹还改成了苏联女孩的名字，姐姐“伊娜”，妹妹“安娜”。但为保密，她们对外依旧使用原来的名字。

沈安娜在党的培养下迅速成长起来，1934年到“上海邴勋中文速记学校”学速记，成绩优异，练就了每分钟200字的记录速度、超强的记忆力和一手漂亮毛笔字，凭此绝技受到蒋介石之亲信朱家骅的青睐，亲自介绍入党，把她拉入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担任高级速记员，持有特别入党证保护伞，得以靠近蒋介石及国民党高层获取大量的绝密情报。

（作者系金融史学者）